*注:本文中的“拉拉”一词并非限定于“女性同性恋者”或“lesbian”,而是一个伞状词汇,用来指代“非男性认同,会被男性以外性别的人吸引”的社群伙伴。文中“拉拉”一词与“酷儿女性”一词会替换使用。但因社群伙伴对“拉拉”一词的定义存在分歧与差异化理解,有时会引发讨论与争议。欢迎读者在留言板提名更为合适的指称代词。
「姬姬喳喳」是新开设的圆桌聊天栏目,会不定期进行主题性评论/吐槽征集,也会分享社群伙伴们最近关注的书籍与影视节目,希望以轻松活泼又不失洞见与锐利的方式去探讨一些或无厘头或严肃的话题。
《卡罗尔》中的柔光场景、《小姐》中的奇情景观、《阿黛尔的生活》中似乎长得没有尽头的激烈戏、《彼女》做爱中途的争议台词……在观看拉拉电影中的床戏场景时,作为酷儿的你是否曾感受到尴尬、奇怪或是错位?有人说原因是男性凝视,有人说因为是虚假的所以不够到位,也有人认为是不同文化区域的关系……
这些拉拉电影中的床戏场景被如何呈现?
谁在其中看到了自己的欲望与需求?
这些场景中是否存在男性凝视的成分?
大家吐槽了哪些感到被冒犯的情节?又提名了哪些深得人心的性爱场景?
本期要讨论的主题为“拉拉电影中的床戏场景与男性凝视”。如果你也有相关体验或讨论分享,请在留言区加入我们。
都是男导演的作品,当然都是男性凝视,这有什么可讨论的吗?
该发言将我们引向了一个常常在互联网讨论中被使用的重要概念。因此在正文开始之前,让我们先来看看「男性凝视」是什么意思。
简单来说,作为一个女性主义理论中的概念,「男性凝视」是指在视觉艺术和文学中从异性恋男性的角度描绘女性和世界的行为,该行为通常将女性呈现和再现为异性恋男性观看者的性对象。在叙事电影的视觉和审美表现中,男性凝视包含三个方面:镜头后男性的视角、电影中男性角色的视角、观众的视角。简言之,异性恋男性幻想的视角。
凝视相关理论在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流行起来。在电影领域,一般以劳拉·穆尔维 (Laura Mulvey)在 1975 年发表的论文《视觉愉悦与叙事电影》中提出的概念为代表。她的理论资源主要来自精神分析,讨论对象主要为异性恋。“男性凝视”通常侧重荧幕形象与观众视角之间的关系,包括观看体验与观看行为等方面的分析。
那么当人们在互联网上说“男性凝视”时,
实际上是在说什么?
在相关讨论中,一些关键词不断复现、积累、形成范畴,而许多具体对象会被回收进这个范畴中:
动机:窥阴癖、客体化、恋物、女性作为男性愉悦的客体和男性缺陷的承受者。
归因:父权制、意识形态、阳具中心主义。
女性的身体长时间被认定为是被动的、视觉愉悦的客体,作为性和美的客体拥有更高的文化价值;在历史上也更有可能用身体上的美丽换取经济保障,其外表被认为承载着比男性更重要的意义。被策略性地加以利用的女性身体,其身体价值在审美维度上高于男性,但这不意味着女性的身体自主性遭到了肯定,因为女性的身体价值来源于她能够取悦传统性别规范定义中的男性性主体。
因此,当“男性凝视”作为拆解父权制与其它体制合谋对女性身体的过度(去)性化、商品化的分析工具时,它可以是颇有力道且一针见血的。
然而,当这个术语被抽掉生产、流通、流变与应用背景,被不加厘清地使用,成为一个站在道德高地、不容多辩的指责之后,它压缩的、收窄的是对何为「男性凝视」的细致讨论——“男性凝视”存在一定的标准吗?被观看的女性身体中性感部位的尺寸?女性气质的强弱?女性在片中担当的位置和职能?什么样的呈现方式会被判定为“物化/客体化”女性?只要女性在镜头中展露出性感的一面就是“男性凝视”吗?——以及,我们如何去创造、练习一种友好的、平等的、欣赏女性性感的目光。
在这里,我们并非要提出一个“男性凝视的标准是什么?”“怎样去欣赏女性的性与美才不构成男性凝视”的现成答案,而是希望通过发出酷儿女性社群的声音来补充网络与现实生活中对“男性凝视”的讨论。对拉拉观众而言,困扰在于:
如果我喜欢女性,我看女性的目光就是男性凝视吗?
我不想通过男性的目光看女人,我该怎么办?
我有什么别的选择吗?我们的观看体验是怎样的?
让我们来叽叽喳喳。
*下文涉及对广木隆一《彼女》(2021)、保罗·范霍文《圣母》(2021)、朴赞郁《小姐》(2016)、阿布戴·柯西胥《阿黛尔的生活》(2013)、《你的婚姻不是你的婚姻》(2022)等影片或剧集的剧透,介意的读者请勿往下观看。
看到《彼女》sex scene里那句话仿佛吃了一口屎味的咖喱。我一开始是完全无法理解的,直到看到有评论说自己也是这样想的,才开始反思或许这种“不正确”的阳具中心主义想法在父权社会生活下是不自觉的、无法控制的。
《彼女》所遭遇的“男性凝视”指控完全成立,可支撑论据或许并不在于那一句颇有争议的台词——如果将之视作伶作为在东亚压抑古板的社会环境中成长起来的女同性恋者的自卑情结的呈现、也是求爱者卑微心绪的表达与自我贬低式的试探,是可以被理解的——而是近景怼脸、类似于porn的拍摄方法,以及将两具女性的肉体、两位女性角色的命运作为景观来展现的叙述视角,而看不见两位女主眼中的彼此是什么样的。就算怀抱欣赏或怜悯的善意,这种赏玩的、置身事外的镜头感也让人感到不适。
保罗·范霍文的《圣母》。首先我对其选择的sex scene形式感到非常不适,女主和女配第二次共同进行的性行为是使用自制木棒(是不论男女看一眼都会下体作痛的程度),在插入的那一刻将镜头对准“圣母”立即欢愉的脸,实实在在把男的对女同做爱的典型意淫各种要素踩了一遍。更重要的是,我能理解范霍文的导演风格是侮辱所有“不可侮辱之事”,包括《圣母》本身是对religion及神圣想象的一种侮辱和讽刺;然而我不能理解的是这种侮辱走向了我不能接受的极端。大可不必在这样的题材下选择用女女浪漫爱/性爱来作为一种符号。简言之,人还是要对自己不熟悉的事物保持一种基本的尊重,这对所有选择触及女性议题、尤其是多元性别女性议题的男导演永远成立。
现存的作品中,是什么让我们感到不适?
情节设置、只言片语、镜头带来的感觉、拍摄手法、所使用的道具……当镜头对准、切割并在女性的身体、面部上移动时,整个电影的氛围把控、前后所接续的情节都更需要审慎的距离感,否则极有可能在观众的雷区蹦迪。
那么什么才是大家心中值得推荐的性爱场景?
我非常喜欢《燃烧女子的肖像》中对于女同性爱的表现形式,同样是表达“插入”,《烧女图》中选择用手插入腋下作为隐喻,足够具有巧思也足够美丽。“我们可是有真正插入动作的哟”,主创在采访中提到的这样一句意味深长的回应令我印象深刻。
《小姐》的编剧郑瑞景解释了为何仆人的台词经常很肉麻,她表示因为自己在写剧本时第二个孩子正好在学习走路,她深刻地感知到了(母)爱,认为爱一个人就是将ta像婴孩一样对待。所以仆人角色对小姐说出的那些或许令人尴尬的台词是出于类似母亲的视角,言语也像是与婴孩对话般忸怩作态。比起直白的性爱戏码,个人更喜欢“磨牙”的含蓄情欲流动。
性少数所面临的也是普通的情感烦恼与关系纠结,在老生常谈的关系议题上,《你的婚姻不是你的婚姻·沙之书》的处理是不落俗套的,借由“三人抱石”与宣对Aasta的性幻想,慢慢打开了非排ta性开放关系的思考与实践空间。
用肢体其它部位隐喻插入情节、磨牙戏码中的情欲感觉、抱石运动在竞争与合作的矛盾关系中提供的肢体亲密接触……在提名中,几乎没有直接的插入性行为,对非直接插入性行为的多样再现都获得了好评。类似的审美偏好或许不能完全被回收进 “唯美纯爱”刻板印象的简化解释。为什么?
对于我来说《阿黛尔的生活》在某种程度上成为我自我认同路上的一部分,我相信对于许多其ta的拉拉也是如此。《阿黛尔的生活》一直是我最欣赏的拉拉电影之一,可是逐渐了解关于这部电影的更多信息后,这份“喜欢”不那么纯粹了。这部电影以其大尺度的性爱场景“闻名”,我仍然记得第一次观看时的那种心情,当时的我只是觉得心潮澎湃,并没有任何不适感。后来得知,片中七分钟的性爱场景花了十天进行拍摄,采访中蕾雅·赛杜表示导演Kechiche为了一个镜头会拍一百条,她说即使当时有亲密协调员也无法弥补她受到的创伤。再次观看影片后,我承认我依旧讨厌不起来其中的性爱场景,但是更多的是羞愧感:“我为什么不讨厌?明明女性演员在拍摄时遭到了男性导演的剥削。”
更有探讨价值的或许是观众——尤其是拉拉观众——对《彼女》如潮的负面评价。也许《彼女》引发众怒的原因不是它缺乏现实指涉与说服力,而是它不均衡地承担了观众对lgbt+影视市场的需求,我们对在影片中能看见自己身影的需求、对情感共鸣的需求、对“正面呈现”的需求。现有的东亚姬片题材太少了,而对文艺创作的宽容态度是被丰富的、有创造力与活力的市场环境滋养出来的。我们没有一个连贯的lgbt+影片发展脉络,所以在各自的本土语境中拥有特定制作背景与意义的片子嫁接到大陆观众的审美与观影需求上都是水土不服的。
看拉拉影片的时候不太会去想男性凝视这件事,因为会默认两个女性的故事本身就和男的没有关系。而且可能因为看得没有很多,所以很难说怎样才是好的、没有男性凝视的拉拉情色场面。
启发《阿黛尔的生活》的图画小说作者朱莉·马罗表示了她对这些场景的失望:对“所谓的”女同性恋性行为的残酷的、外科手术般的展示。
对拉拉电影的讨论或者无法讨论的起点总会回归到这个问题:是看得不够多还是选择不够多?对于探索自己身份和性取向的人来说,电影、电视和文学是我们发现自己是谁、想成为什么样的人以及世界如何看待我们的主要方式。同时,我们通过虚构作品认识世界、模仿爱的方式、寻找表达欲望的框架。而当一个好的范本不存在时,我们不得不回头来审视自己的目光。对于电影中的床戏,一个“好”的标准向来莫衷一是,而落到具体的拉拉电影,这个标准似乎甚至都没有被提出的空间。在观看和讨论既存的作品时,酷儿观众有别的选择吗?这些选择需要支付更多代价吗?
一个可能不正确的想法:我喜欢《小姐》胜过剧版的《指匠情挑》。我喜欢朴赞郁导演的美学风格。电影版将原本的文学作品改编得如此戏剧化,当然多亏了美术导演柳星姬与编剧郑瑞景。也希望大家在将《小姐》审判为完全的男性作品时,看见背后优秀的女性创作者。
我认为这超出了电影文本本身的问题。拉拉电影不能有大尺度的性爱场景吗?当然不是。问题出在摄像机背后。我想要和大家思考一个我本人也无法给出精准回答的问题——当一部电影的幕后是肮脏的,你还能纯粹欣赏这部艺术作品吗?抛开这些,我承认《阿黛尔的生活》是一部对拉拉社群有着不小意义的电影。可是这一切真的能被“抛开”吗?不过,应该被声讨的不是作为电影艺术的《阿黛尔的生活》,而是以男性为主导的电影制作体系对于女性身体的滥用、对于女性感受的忽视。难道真的没有办法规避对演员的剥削而呈现出性爱场景吗?现在越来越多片场会设置亲密协调员,但真正能改变一切的还是人们的思维方式、对待女性的方式。
如果荧幕中的美是剥削得来的,我们该如何去观看?在观赏电影时,观众发现台前幕后无法切割,至此,讨论终于来到了摄影机背后,指向电影制作中的性别问题。这正如所有行业的性别问题一样重要。让更多的女性参与到影视制作行业,革新电影工业、电影理论与技术伦理,这是一个值得努力的方向,也是改变社会权力结构的经典叙事。
身份相关的凝视理论的提出与发展是历史与当下现实交织的产物,本身有其脉络,不经转化的滥用可能损害讨论对象、挤压讨论空间。“男性凝视”的批判固然重要,对具体事件和文本的分析同样不可忽视。过快地使用”男性凝视“进行回收和简化似乎有可能使我们失去讨论的接触点。与其将观看体验与具体影片过快地套入一个被抽空的框架,或许可以尝试的两个方向是:思考摄像机前后、荧幕内外的关系;通过对视听语言的感知、讨论与分析回看,看到我们所使用的话语的限度,将讨论充分转化为我们的思想资源,并指引更为平等、包容、多元的实践。
最后,让我们再回到开头的问题:是否男性导演的片子必然是男性凝视?《罗马的房子》是男性的意淫,那么《她唇之下》呢?是哪些因素影响了我们的观影体验、使我们认为一部电影的床戏场景是”男性凝视“或者成问题的?
由于条件所限,在本次姬姬喳喳中,几乎都是话语层面的讨论,我们期待更多关于视听语言的分析,帮我们打开电影本身,也打开新的讨论视角。
作为酷儿女性观众,你是否也有相关的观影体验和思考想要分享?无论是推荐深得你意的性爱场景,还是吐槽令你感到冒犯或尴尬的情节,欢迎来到留言板与我们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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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胡安、Meng
排版|胡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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