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美国科罗拉多州的一对同性伴侣准备举办结婚典礼，他们来到当地一家有名的蛋糕店希望为婚礼定制蛋糕，但蛋糕店店主基于其宗教信仰拒绝了他们的要求。

这对伴侣认为店主的行为属于对其性倾向的歧视，遂向科罗拉多州民权委员会投诉。民权委员会基于《科罗拉多州反歧视法案》支持了他们的投诉，要求蛋糕店店主向所有顾客提供结婚蛋糕。

而店主则认为该裁定侵犯了其言论自由与宗教自由权利，最终将案件上诉到美国联邦最高法院。

图片来源：http://www.westword.com/restaurants/masterpiece-cakeshop-commission-sides-with-gay-couple-who-say-bakery-discriminated-5761350

类似说法实属对蛋糕案判决的误解。首先应当明确的是，最高法院并未判决蛋糕师有权基于其宗教信仰拒绝为同性伴侣提供婚礼蛋糕定制服务。

本案中民权委员会裁定的法律基础是科罗拉多州的《反歧视法案》，该法案包含的公共服务法（“Public Accommodations Law”）禁止向公众提供服务的营业者基于消费者的性取向对其进行歧视。最高法院在判决中并未认定该法案无效或违宪。相反，多数意见判决书中指出，宪法和法律可以（在某些情形下也应当）保护同性恋群体公民权利的行使。诚然，基于宗教的反对同婚的意见是受保护的思想，在某些情况下也是受保护的言论。但如果政府在实施反歧视法的过程中对被诉方的宗教信仰持中立态度， 宗教信仰则不能成为违反反歧视法律的免责理由。基于这些判决意见，本案中同性伴侣的辩护律师戴维·科尔甚至认为同性恋群体输了“战役”，却赢了“战争”。

本案中蛋糕师胜诉的基础是，最高法院认为科罗拉多州的民权委员会在案件的处理中明显带有对蛋糕师宗教信仰的敌意。如委员会的某些委员在案件的公开审理过程中，称宗教在历史上多次为歧视提供辩护，甚至为奴隶制和大屠杀正名，把蛋糕师的宗教信仰认为是“可鄙的”借口 。最高法院认为这些言论影响了民权委员会判决的公正公平性。

因此，虽然最高法院做出了有利于蛋糕店的判决，但判决的基础是程序的不合法性。对于蛋糕制作是否是言论自由保护范畴下的艺术化表达、公共服务法是否构成对宗教自由的侵犯等关键性实体问题，法院则做出了回避。在以后的案件中，除非相关政府机构明确对当事人的宗教信仰示以敌意，否则本案判决将不必然具有拘束力。

其实这两种情形不存在可比性。卡根大法官在其并存意见书（注：某位大法官赞同多数意见的最终结论，但不同意判决理由时，可以单独发布并存意见）中提到，“商家可以选择他销售的产品，但不能选择他服务的顾客”。信仰伊斯兰教的蛋糕师可以决定其是否售卖猪肉蛋糕，并不意味着其有权决定只把蛋糕卖给某一类人或拒绝将蛋糕卖给某一类人。同样的道理，蛋糕师可以决定其是否提供定制蛋糕的服务，但当蛋糕师决定向一般公众提供定制结婚蛋糕的服务时，他是否向同性恋伴侣提供此项服务的决定就可能受到反歧视法律的规制。

另外，如同大部分反歧视法一样，科罗拉多州的反歧视法案只禁止基于受保护特征（“Protected Characteristics”）的歧视，包括残疾、种族、肤色、性别等。性倾向属于受保护的特征之一，因此受歧视法禁止针对一个人的性倾向的歧视。而无论是蛋糕师拒绝制作猪肉蛋糕，或是摄影师拒绝拍摄裸体照片，拥有受保护特征的人群并没有受到区别对待。

托马斯大法官在本案的并存意见中指出，宗教自由和性向平等同为美国宪法所保护的价值，不可避免的存在一定冲突。一位神职人员是否可以基于道德和宗教原因拒绝主持同性伴侣的婚礼？判决认为这种情况可以为同性恋者所接受，而不会对他们的尊严和价值带来贬损。但法院同时也强调，基于宗教的例外必须有限制，否则可能有大量提供与结婚相关的商品或服务的经营者拒绝与同性恋者交易，使得他们遭受社会性的歧视。

其次，在美国三权分立的政治体制中，立法机构通常被赋予进行价值选择的职能。本案所涉及的《科罗拉多州反歧视法案》是否应视为立法机构进行价值选择后的结果？值得注意的是，美国并非所有的州都有类似的反歧视法案，如德克萨斯州、亚利桑那州和北卡罗莱纳州就没有反对性向歧视的公共服务法。

如果一位蛋糕师不信仰任何宗教，纯粹因为反对同性婚姻而拒绝为同性伴侣制作蛋糕，其行为将当然地被公共服务法禁止。也就是说，一个没有宗教信仰的人，虽然其反同的思想受到保护，但基于反同思想的歧视性行为则不然。宗教信仰是否能为同样的歧视性行为提供正当化理由呢？

另外值得注意的是，美国宪法对于宗教自由的保护程度之高，是根植于其特殊的社会历史背景之下的。如果宗教自由与同性平权放在中国社会的框架下讨论，结论是否应有不同？ 

这样的声音可以对中国同志影响性诉讼提供启示。在之前的文章中，我们谈过如何在影响性诉讼中选择合适的被告和合适的时机（见：影响性诉讼必备实战套路 | 同语说法） 。本案中的蛋糕店店主也许不是此类诉讼的“最佳被告”，他并未拒绝向同性伴侣售卖店内已经制作好的蛋糕，仅拒绝为他们订制结婚蛋糕，其区别性对待的行为因为结婚这一因素而使案件结果产生了更多不确定性。同时，该案发生时，美国大多数地区（包括科罗拉多州）还没有承认同性婚姻的合法性，最高法院认为在当时的环境下，蛋糕店店主有理由认为其拒绝为同性伴侣订制蛋糕的行为是合法的。正因为这些因素，店主获得了很多舆论上的同情与支持。

但是应当明确的是，每一个人在认为自己受到不公正待遇时，都有权通过法律的武器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不应仅为避免引起某些人群的“反感”而退缩。蛋糕案结案后不仅在美国引发了激烈讨论，在中国的网络平台上亦然。虽然网络社群的某些观点体现了对同性平权运动的反弹声音，但对案件的讨论一方面提升了同志议题的社会能见度， 也让同志社群了解到社会大众对相关问题的真实看法，让倡导工作更具针对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