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4月5日,倡导多元性别的著名国际非政府组织Outright Action International 发布新闻简报,盘点第62届联合国妇女地位委员会(“妇地会”)的产出。在简报中,Outright的联合国团队诙谐而简洁地总结道:
“今年我们大批‘出柜’了!性与性别少数的国际民间社会在妇地会的各个项目及活动中均有可见性。并且,我们在‘商定结论’(Agreed Conclusions)上拿到了数年来最好的语言!”
This year we came out in numbers! LGBTIQ international civil society were visible across the CSW program and events and we got the best language in the Agreed Conclusion text we’ve gotten in years…
图 1 第62届妇地会的“商定结论”得到采纳。图片来源:联合国妇女署/Ryan Brown
这里的“商定结论”说的就是妇地会的正式产出文件,其谈判过程以协商一致为原则。不难想象,要在该文件中加入既能使各国一致认可、又能对多元性别倡导有所支持的进步性语言谈何容易!那么,究竟什么才是被多元性别倡导的国际大咖们瞧上了的语言呢?下面就来看“商定结论”在三项议题上措辞的今昔对比——
· 交叉性与多元性
2017年第61届妇地会的”商定结论”在文本中已经包含了“形式上多样且交叉的歧视(multiple and intersecting forms of discrimination)”。这一措辞说明针对女性的歧视不止一种,如此一来就也模糊地囊括了基于多元性别的歧视。在此基础上,2018年第62届妇地会的“商定结论”中还另外出现了关于多元性的语言,为活动家们在国内进行倡导时援引、解读并利用妇地会文件提供了更大的弹性。“商定结论”的第13段提出:“(妇地会)尊重并看重乡村女性在处境与状况上的多元性,并认识到一些女性在增强自身权能上面临特定的障碍。”
[The Commission] respects and values the diversity of rural women’s situations and conditions and recognizes that some women face particular barriers to their empowerment.
·女性人权捍卫者
2017年的“商定结论”中只提到了一次“女性人权捍卫者”,即“(妇女地位)委员会欢迎民间社会做出的重大贡献,包括女性组织与基于社群的组织、女权团体、女性人权捍卫者及女孩与青年领导的团体……”
2018年3月14日,就在妇地会进行之时,巴西里约热内卢市议会议员、著名的女性人权捍卫者玛丽埃尔·弗兰科(Marielle Franco)遭到射杀,这一消息不仅震动国际社会,也使集结在联合国总部的大批女性人权捍卫者、女性倡导者,以及女性活动家在参与2018年的妇地会时心情异常沉重。于是,在妇地会召开期间,亦有民间社会活动家组织了在巴西使馆前的抗议与请愿,呼吁巴西当局彻查弗兰科遭刺一案,将凶手绳之以法。
图 2
图 3 2018年3月23日下午巴西使馆外的抗议。在纽约摩天大楼的夹缝中,抗议者们高高举起手中的标语,其中的一个牌子上写着美国已故黑人歌手及活动家妮娜·西蒙(Nina Simone)的话:“你意识到我们已经失去了多少吗?他们正在把我们射倒在地,一个接着一个。”
或许是因为弗兰科遇刺的悲剧为国际社会带来的当头棒喝,2018年的“商定结论”中多出了整整一段支持与保护女性人权捍卫者的内容,并提出了以下结论:
“支持民间社会成员在促进与保护人权及乡村女性基本自由上的重要角色;采取措施保护他们,包括其中的女性人权捍卫者……”
Support the important role of civil society actors in promoting and protecting human rights and fundamental freedoms of rural women; take steps to protect them, including women human rights defenders…
· 家庭
对“家庭”的狭隘与刻板定义常常将家庭的多元性封杀在国际对话之外。因此,各个利益攸关方就“家庭”这一议题展开的交锋也是历届妇地会“商定结论”谈判中的重要环节。
想象一下
如果一份“商定结论”做出了
“家庭乃是由一男一女结合而成的
基本社会单元”
这样狭隘的定义
那么不仅连彩虹家庭
就连单亲家庭
甚至是“四世同堂”等家庭形式
也遭到否定或不平等对待
由于涉及家庭的语言极易成为引发恐同势力与多元性别友善者间唇枪舌剑、你来我往的导火索,而“商定结论”又是国家间协商一致才能产生的成果,2017年与2018年的“商定结论”回避了对家庭的具体定义。有所不同的是,2018年的“商定结论”在提出要“投资并加强乡村地区的家庭导向政策与项目”时同时指出,相关政策与项目要为“乡村女性、女孩及其家庭的多元、特定及变化的需求提供必要的支持、保护及回应”,且相关政策及项目需要“保护所有家庭成员免于遭受任何形式之暴力”。其内容新就新在家庭成员作为个人免遭暴力的权利得到了提及,而这里的“暴力”自然也可以包括父母及亲属出于恐同、恐跨心理或不解、误解而对性与性别少数子女施加的家庭暴力。
看到这里,你一定想问——
然后呢?
然后呢?
然后就是这样——
图 4 国家代表为“商定结论”的顺利产出拍手相贺 图片来源:联合国妇女署/ Ryan Brown)
就酱~ ┑( ̄Д  ̄)┍
其实,即使是为了在商定结论里取得“纸上谈兵”的进步,多元性别国际倡导运动中的众多参与者已经付出了巨大的心血与努力,而促使这一心血与努力开花结果的重要因素之一则是倡导者自身的专业性、影响力、协作能力,及其在国际谈判中采取的策略及技巧。
自然,这些专业性、影响力、协作能力以及策略与技巧不是随便哪个民间社会组织或倡导者个人都能具备的,而能真正通过自己的倡导对妇地会的成果性文件“商定结论”的起草、修改与定稿起到直接影响作用的民间社会成员恐怕也寥寥无几。
换句话说,从可操作性来看,不论是组织还是个人,多数民间社会成员“在场”妇地会所能够达成的目标,并不是影响妇地会的成果本身。
那么,民间社会代表参与妇地会的积极收获是否存在、又主要是什么呢?
黑白鮟鱇君
彩虹鮟鱇君
黑白鮟鱇君:
民间社会成员参与妇地会,在大多数情况下并不会对本国法律、政策的改善起到直接的积极促进作用。如此一来,多元性别议题的倡导者到妇地会走一遭,其收获至多也就是开开眼界、长长见识。
同时,扎根在基层的民间社会组织——特别是来自全球南方的组织——本来就在空间维度上与位于纽约的联合国总部有着遥远的距离。这一距离一方面使纽约的联合国妇女署总部对多数的性与性别少数社群而言“天高皇帝远”、远不及妇女署的地区与国家办公室来的“近水楼台先得月”;另一方面则使基于社群的多元性别倡导者们难以通过重复博弈来熟悉联合国性别政治的游戏规则、遑论“玩儿转”这些规则了。
因此,不客气的说,妇地会对大多数关注点在国内的多元性别议题倡导者而言,不外乎是一个机制性、周期性的提醒:话说每年三月初,当公众在性别平等、性别歧视、女性赋权等议题上消费了大量却短暂的热情后,多元性别议题在全球南方的倡导者们发现,又到了一年一度为“妇地会”翻越千山万水的时节了。如果性别议题的国际倡导也如国际体系一般有中心与边缘的话,那么这些倡导者往往处于“边缘地带”,Ta们能够参与妇地会,往往是要依靠别人的资助。
换句话说,在场,却不能主导改变;不在场,亦难以主导改变。横竖难以主导改变,为什么还要花银子、花时间、花精力“在场”、为人“装点门面”呢?多元性别议题的倡导者们难道不该用脚说话,以“不在场”来对妇地会等国际大会中在地理上以西方为中心、在决策上以精英为主导的结构性特征进行抗议吗?
彩虹鮟鱇君:
诚然,要以是否影响到“商定结论”的内容作为妇地会倡导的成果,那么不管这一成果是酸是甜,其形成过程与大多数基于社群、来自基层的民间社会成员之间恐怕都不太可能有直接的因果联系。然而,参与妇地会又为何非要以影响“商定结论”作为目标呢?
作为或是规模较小、或是资源有限、或是经验尚且不足的民间社会组织及个人倡导者而言,妇地会及同类国际会议均可以被视为宝贵的学习过程。
是的,说白了,这个过程确实可以总结为“开开眼界、长长见识”——
· 开开眼界
不论是对聚焦多元性别议题的倡导者还是对国内的所有性别平等倡导者而言,妇地会都能极大地帮助有心人打开眼界。比如,在为期两周的会议期间,每天单是在联合国总部内举行的、由政府、联合国机构和/或非政府组织举办的边会(side event)就多达几十场。
举例来说,在加拿大、荷兰、马耳他等国组织的“性别主流化举措中的多元性别”边会中,加拿大政府代表便介绍了本国政府在整治校园性别暴力上的策略——将多元性别议题与“传统的”性别平等倡导相互交融(commingle)。具体说来,在反对校园性别暴力的系列宣传中加入呼吁保护跨性别学生、使其亦能免遭校园暴力的海报,这一设计在潜移默化中就在帮助公众逐渐认识到基于性别表达的校园暴力亦是校园性别暴力的一种,而更广泛的、基于多元性别的暴力与歧视在根源上与性别歧视与暴力则紧密相关。由此,多元性别议题也随着性别议题的主流化走进了公众的视线。
因此——
你是否自觉在倡导项目中脑洞开的不够大、
点子不够有创意、有创意却不知道是否可行?
来妇地会四处打听打听!
这里不仅有加拿大的最佳实践可供参考
也有在性别认同政策上走在世界前列
却又将堕胎非法化的马耳他来锻炼你的逻辑思维:
“是什么让国家在一些性别相关立法上开放且进步
却又在另一些性别相关政策上进展举步维艰?”
图 5 联合国总部,来自马耳他、加拿大与荷兰政府的代表在3月13日的边会中与民间社会成员分享本国在性别主流化中加入多元性别内容的经验
· 长长见识
关注多元议题久了,自然能在脑子里将性倾向、性别认同、性别表达、性特征等等概念的多种诠释倒背如流。然而,你是否有如下经历:来到以“可持续发展”、“2030年议程”、“包容性经济增长”、“绿色投资”,甚至是“性别平等”为主题的活动与会议中,见到关注“性别预算”、“女性与基础设施”、“残障与女性”、“贫困与性别”、“环境与女性”等议题的伙伴,却越聊越觉得没什么可聊的?
其实,这种情况在国际会议中未必少见。由于每个国家都有不同的历史、文化、宗教背景及政治、经济与社会环境,如果对话双方均难以找到彼此所关心议题的交叉性、并在对话中向彼此靠拢,那么这样的对话常常会以“啊,你们对单身女性和已婚女性的征税税率不一样?”“啊,你们国家男性和女性不是在同一年龄退休?”等等方式退化为“尬聊”。
而妇地会之所以能让人“长见识”,就是因为它为各种各样牵涉性与性别的议题留出了交叉、碰撞与相互作用的空间。
“北欧国家的乡村现实:男性被落下?”
“性别的刻板印象化:我们为何如此做?
这为何是个问题?我们要如何与之对抗?”
“联合国全球反恐战略:推进女性的领导与参与”
“女性艺术家:创能为和平”
“以乡村女性及女孩之赋权应对气候变化”
“我们要如何做?政府在性别平等上的最佳实践”
“女性、移徙与难民危机”
“以整合与教育为乡村女性及女孩培植希望:挑战与影响”
“政界中针对女性的暴力”
“危险的任务:女性记者的安全”
“在社区层面以女性赋权防止暴力极端主义:
在和平及安全项目中习得的教训”
……
以上种种听上去是不是都很有热点文章标题的风范?
图 6 3月14日的边会“政界中针对女性的暴力”的现场不仅座无虚席,且无立锥之地。
实际上,以上列出的只是数百场边会中几场边会的主题。虽然只是几场边会的主题,但管中窥豹,略见一斑,而这“一斑”中则大有天地。
举个简单的例子,性与性别少数者同样要与地球村的其他村民一样应对气候变化带来的挑战,甚至会因为身为少数群体所遭受的边缘化与污名化而承受气候变化带来的更大冲击,比如难以获得利用基础设施的机会、失去土地、失去经济来源、失去更好的受教育机会、被迫移徙、陷入贫困……
因此,在一个既在全球化进程中又在部分抵制全球化的时代,身处不同议题领域的倡导者在面临的挑战、进行的工作、以及采取的策略上均不是相互隔阂、而是相互交叉与联结的。在这一背景下,妇地会正像是一场为所有关注性与性别议题的倡导者而开设的“世博会”——
在这里,你能见到深刻反省“白人女权主义(white feminism)”的白人女性倡导者
在这里,你能发现来自世界各个角落的难题、攻略、与反思
在这里,你能亲身体会到多元性别议题在性别议题倡导的国际架构中的相对位置
彩虹般的妇地会进程中,必然有你我不喜欢的色彩,但正是那些让人心情沉重的暗色,才衬托出妇地会中观点、策略与目标的多元,不是吗?
权衡利弊,你觉得妇地会这样的国际大会对多元性别的倡导者而言,是值得“在场”还是应该“缺席”呢?
点击“阅读原文”查看:Outright Action International对第62届妇地会的大盘点
发送给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