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场需要一些铺垫才好进入主题的对话,但这场对话的主题无关抱怨,而是志在启迪。
2018年3月17日,几百名年轻人聚集在了曼哈顿第二大道630号。3月17日是个什么日子?在互联网上搜一搜,热门答案之一大概是热闹闹、绿油油又醉醺醺的圣帕特里克节。然而,这几百个身处纽约繁华之地的年轻人,却不是为了参加圣帕特里克节的狂欢和游行才从世界的各个角落奔赴纽约的。实际上,他们要做的,是借联合国第62届妇女地位委员会(“妇地会”)的旗舰活动“青年对话”(Youth Dialogue)来讨论乡村的年轻女性、女孩与性别少数群体所遭遇的暴力、歧视、不平等待遇及社会排斥等沉重且艰巨的挑战。
图 1 从“青年对话”协办方的强大阵容不难看出,这一会议凝结了联合国妇女署和各大非政府组织的不少心血。
引人注意的是,这一吸引性别平等的青年倡导者从世界各地慕名而来的盛会,却并非“座无虚席”。当联合国妇女署公民社会科主任Lopa Banerjee女士发表开幕致辞时,她身后的主席台上摆放的是十分扎眼的两把白色空椅子。
是的,那是两把不会有所谓的“领导”或“名人”去坐的空椅子。
图 2 联合国妇女署公民社会科主任Lopa Banerjee女士为妇女地位委员会第62届会议的“青年对话”旗舰项目致开幕辞,其身后的主席台上除了两把空椅子以外别无他物。
“不落下任何一人”!
——这是Lopa Banerjee女士在开幕致辞中重点强调、同时也是联合国2030年议程及17项可持续发展目标所基于的核心原则。令人遗憾却又在意料之中的是,主席台上仍然出现了两把空椅子——它们代表、却又难以代表的,是因为种种原因在获得美国签证方面遭遇困难、以致无法在妇地会“青年对话”活动中“在场”、却又本该在场的年轻倡导者。
然而,因为签证及旅行上的其他不便未能“在场”第62届妇地会的,又何止是最年轻的那些女性倡导者呢?
同时,被落在以女性与性别为议题的这场国际大会之外的,难道就仅仅只是“不在场”妇地会的倡导者吗?
——在物理上“在场”妇地会的倡导者中,就没有无奈“装点门面”的例子吗?
所谓“装点门面”,说的难听一些,就比如来自少数群体的倡导者、来自所谓的“全球南方”的倡导者,来自偏远地区和乡村的女性,在2018年3月纽约大雪将至未至时,不远万里来到一个似乎既是“西方世界”又是世界政治的中心——美国,纽约,联合国——参与为期两周的会议。是的,作为少数群体、“全球南方”或是“偏远地区和乡村”的“代表”,她们造就充满正能量的热点、上了说出良心话的头条,成为了全世界女性大团结、全世界性别平等活动家大团结的活生生、喜洋洋的象征(token)……
然而,不论是在妇地会中,还是在回到本国、本社群后,Ta们仍旧人微言轻,难以触发或影响实质性的改变。
这样花瓶一般空欢喜的“在场”,恐怕是当今性别平等的国际倡导中既难以启齿又避无可避的问题。
试问,在妇地会、或任何一场有关性与性别的国际大会、甚至是在任何一波涉及性与性别议题的热点之后,有多少声讨与反思性与性别歧视与暴力的论辩,最终能在法律及政策层面掀起涟漪?又有多少建设性的建议仅仅是飞鸿踏雪,事过无痕?
那么,多元性别议题领域的倡导者们去妇地会走一遭,究竟值吗?
——下面就且看认为妇地会值得参加的彩虹鮟鱇君和认为妇地会劳民伤财的黑白鮟鱇君如何对(hu)话(dui)!
彩虹鮟鱇君(正方)
黑白鮟鱇君(反方)
彩虹鮟鱇君(正方):
妇地会是联合国机制内历史悠久且规模最大的、以性别平等为议题的集会,其重要性在性别平等的国际运动与倡导中不言而喻。特别是在争取可见度和话语权方面,妇地会更是为“人微言轻”的少数群体创造了难得的平台。比如,妇地会进程中的一场重要边会(side event)就是民间社会与联合国秘书长的“大厅会议”(Town Hall Meeting)。这场会议对所有注册参加妇地会的民间社会代表开放,为民间社会成员与联合国秘书长之间的对话创造了相对平等的机会。
图 3 妇地会边会之一的“大厅会议”(Town Hall Meeting)的会场
平常要和活的秘书长对上一次话很容易吗?!
借“大厅会议”的契机,在2017年与2018年的妇地会中,均有LBTI权益倡导者向秘书长古特雷斯提问,询问后者将如何领导联合国为消除基于多元性别的歧视与暴力采取行动。比如,2018年3月13日,来自民间社会的一名倡导者如是问道:
“‘不落下任何一人’是2030年议程与可持续发展目标清晰搭建起来的话语。我们将如何保障这指的是所有女性、女孩——包括女同性恋者、双性恋者、跨性别男性与女性以及性别不驯者——以及其他所有遭遇风险及边缘化的群体?在您领导下的联合国与其成员国正在并将要采取哪些具体措施来保证‘所有人’真的意味着‘所有人’?”
The clear framing narrative of Agenda 2030 and the SDGs is that no-one will be left behind. How will we ensure that this means all women and girls including lesbians, bisexuals, transgender men, women, and gender non-conforming people and all other at risk and marginalized groups, and what are the specific actions that the United Nations and the member states under your leadership are taking and will take to ensure that all truly means all?
图 4 民间社会代表就如何在执行2030年议程及可持续发展目标时不排斥性与性别少数群体及其他边缘群体向秘书长提问。
在通过联合国网播(http://webtv.un.org/)与脸书(Facebook)等平台向全世界直播的“大厅会议”中提出这样的问题,无疑能使更多关心性别平等与女性赋权、却对多元性别议题不甚了解的倡导者多少意识到性与性别少数群体的存在,从而提升后者在性别平等、女性赋权的国际运动与性别主流化进程中的可见性。同时,这一“可见性”也在督促处于国际社会权力结构顶端的国家、国际政府间组织等利益攸关方(更加)重视基于多元性别的歧视与暴力问题,寻求改善问题的途径,并效仿或开发解决问题的最佳实践。这难道不是妇地会的重要价值所在吗?
有道是:
“你未看此花时,
此花与汝同归于寂;
你既来看此花,
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
——王阳明
摆在那里让人看见,在这个时代恐怕已经是一种成就了。
黑白鮟鱇君(反方):
诚然,性与性别少数群体及其议题的可见性是妇地会能提供给有心的倡导者的一大好处。可是,仅有可见性,在短期内常常难以促成具有实质性、进步性的转变也是事实。既然谈到了2018年妇地会的“大厅会议”,那我们就来说说这个“大厅会议”在倡导方面带来的实际产出。比如,秘书长到底是怎么回应那个关于“不落下任何一人”的提问的呢?
图 5 “大厅会议”中的秘书长和他面前一排排怀揣不同诉求的民间社会倡导者
他说的是——
“这个问题很简单。我们需要战斗,而我们对非歧视原则也抱有极大的热忱——我们是全情投入的。全情投入的意思是包括性取向以及您提到的所有其他的(议题)。这是我们秘书处的政策中至关重要的一部分。
The question is very simple. We need to fight and we are very keen on having the principle of non-discrimination——Fully on board; and fully on board means including questions of sexual preference and all the others that you’ve mentioned. This is an essential part of our policy as secretariat.
我们要明确的是,在很多国家这将是非常艰难的(工作),因为在很多国家,在我们仍然有的性别平等的问题之外,我们正面对这些问题。我的意思是说,我们仍然看到很多国家还远远没有全面性别平等的法律现状。在很多国家,女性仍然不能让自己的子女继承自己的国籍。因此,甚至从性别平等的角度来看,我们都有很长的路要走。
Let’s be clear, in many countries this will be very difficult, because in many countries, we are facing that these questions, beyond problems of gender equality that we still have, I mean we still have many countries that are far from having a full gender equality legal situation. Many countries, still, women are not able to pass nationality to their children so there's a long way to go even from the point of view of gender equality.
不幸的是,从您提出的角度来看,情况是更加糟糕的。在很多国家,我们不仅有(针对LGBTI群体的)歧视,而且还有(针对LGBTI群体的)极其令人厌恶且令人无法接受的惩罚机制。在那些国家,我们唯一的倡导是:联合国的人权工具将在谴责这类情况上冲锋在前,而我本人也会尽可能地介入。
Unfortunately, from the points of views that you mentioned, it's much worse and in many countries we have not only discrimination, but also penal mechanisms that are extremely abhorrent and unacceptable. There, our only advocacy is the fact that the Human Rights instruments of the UN will be in the first line of denouncing those situations and I myself will be as much involved as possible.
以上是我们的政策,不过让我们明确:这是一场艰难的战役,因为在世界上的很多国家,我们正面对……我记得当我还在联合国难民署的时候,(基于多元性别的暴力)这是寻求难民庇护的理由。在很多国家,人们正是因为这些原因(自我认同为/被视为LGBTI人士)而遭到迫害,因此这是……在我们面前的是一份艰巨的工作。
This is our policy, but let's be clear: this is a tough battle because in many countries of the world we are now facing a... and I remember when I was in UNHCR this was the reason for refugee protection. In many countries the people were persecuted for exactly those situations and so it's... we have a hard job in front of us.
图 6 联合国秘书长就在各国对可持续发展目标的实施中包括性与性别少数人士而进行回应。
秘书长的回应说明了什么呢?保护性与性别少数群体的倡导在很多国家都是无比艰难的,艰难到秘书长本人都不能做出“情况一定会在2030年议程的实施过程中变好”、“我们会采取如此这般的具体行动”等实质性承诺。这样一来,所谓的“可见性”和所谓的“为不能发声者振臂一呼”不也就局限在“增加了可见性”和“为不能发声者振臂一呼”上了吗?
增加了可见性和“振臂一呼”之后呢?
法律和政策的具体与实质性、机制性改善要如何推动呢?
参与妇地会等国际会议与否与在地的法律、政策及机制性改善之间能有什么积极的联系吗?
换句话说,在妇地会等国际大会上增强了可见性,难道不是“装点门面”、其积极结果不外乎是使妇地会等国际大会中的话语更具有包容性、多元性吗?这种国际性的“包容性”如何才能转化到国内、成为推动国内法律与政策进步的力量呢?
——且看下回“在场”:为何国际LGBTI运动的大咖们认为第62届妇地会是一场胜利?身为非国际LBGTI运动大咖的倡导者和草根组织要如何辩(ji)证(zhi)地看待与利用妇地会等国际大会带来的机会与挑战?
图文 | 鮟鱇君
编辑 | Icaru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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