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拉拉社区口述史 | 2008年之后--挑战与转型

Asuka 同语

北京拉拉社区口述史


同语于2009年2月开始策划北京拉拉社区发展口述史项目,同年6月正式启动,经过三年多的时间,共采访社区活跃人士38人,考察了9个民间小组和活动空间。从2016年9月开始,同语固定于每周三推送个人口述故事,从今年4月起,我们将把目光转向北京拉拉社区从1990年代中期开始的二十余年间的发展,试图通过重要的事件、个人与时间点来拼接出北京拉拉社区、组织与运动发展的大致脉络。7月5日开始,我们会分三期介绍2008年之后北京拉拉社区的转型与发展。本期将介绍北京同志中心的建立和《les+》杂志的发展转型。


北京拉拉社区历史发展脉络

1997年以前:同志社区的萌芽

1998年至2003年:拉拉社区的独立与发展

2004年至2007年:拉拉社区的运动化与组织化

2008年之后:挑战与转型

请输入标题     abcdefg


请输入标题     abcdefg

北京同志中心建立

经过几年的发展,北京拉拉社区已经在多元的基础上出现了合作与联合。这些合作表现在议题的联合。2007年底,何小培、Eva和凌组成了粉色空间性文化发展中心,致力于推动广泛的女性受压迫者的普遍性权益。粉色空间的工作对象包括女性艾滋病毒感染者、女性性工作者、男同志的妻子(同妻)、女同女双性恋者、女变男变性者、残疾女性、单身母亲等等。2009年3月Eva和小黑合作成立了无界限小组,专门从事双性恋和跨性别人群的工作,将双性恋与跨性别人群的要求平权和反歧视的活动与拉拉人群的运动结合起来。这些合作也表现在了具体的活动层面,同语、爱白、爱知行、les+在几次大型活动中的合作已经体现了这一点。而更进一步的,这种组织间的合作在2008年落实到了物质空间上,也就是北京同志中心。


2008年2月14日,在爱知行的倡议下,爱白、爱知行、同语和les+联合组建了北京同志中心。中心租用了位于小马厂的一处办公间,长期向同志人群开放,并负责组织一些社区内的活动。中心所需资金由四个组织共同负担。2008年5月8日中心通过商业注册取得营业执照,在此之后承办组织了多项活动,也负责接待了来京访问的多位同运国际人士。但是好景不长,从2009年开始,中心便问题不断。最主要的也是最先出现的就是资金的问题。2008年中心向基金会提交了几份资金申请,但均未获批准。中心的资金方面出现困难。而当时筹备中心的几个组织对这一情况都不了解,直到2009年底同语接手中心的管理之后才发现,中心光是房租就拖欠了几个季度,其他开销更是带来了不少的负债。其次是中心的管理问题。根据闲和追命的讲述,爱知行当初在召集几个组织筹备中心的时候,并没有明确提出由谁具体负责中心什么方面的工作,从而造成了几个组织认为爱知行会负责中心的事务。到最后发现,虽然中心有两位全职工作人员和一个理事会,但中心实际上缺乏管理、也无人监督,到2009年底才发现中心在资金和管理方面的巨大问题。于是同语在2009年底暂时接管了中心的整体工作,协调和组织几个组织将中心的现实问题解决,并为中心持续发展谋求新的道路。


北京同志中心


les+:组织结构转型

相比之下,les+的转型则更多地体现在组织结构上。


从2008年开始,《les+》杂志改版为全彩的五十六开大小,从免费发行转变为义卖,从而使les+在国外基金会支持和社区自行募款(如义卖和举办筹款派对)的基础上取得了经济上的独立运转。《les+》杂志由一一接替闲负责发行,并在全国征集发行代理点。到2008年底les+在全国一共有30多个代理点,一般为各地小组、拉拉酒吧、个人淘宝店以及拉拉QQ群。到2009年全国代理点增加到了45个,售卖的形式也逐渐多样化,通过淘宝网店、手机、QQ、MSN、邮箱等进行宣传、推广和销售。经过两年的努力,les+在北京拉拉社区里已经建立了比较强的号召力。如2008年年初,les+在画楼西畔酒吧举行了两周年派对,100人左右的场地当天晚上挤进了400多人。在晚会中,一套完整的《les+》杂志被拍卖到了几千元。在此基础上,les+参与甚至主办的活动也越来越多。


从2005年到2007年的若干《les+》期刊


2008年年初,les+的gogo以“艺术展”为主题向同语申请的小额资助项目被批准。7月艺术展筹备小组在同志中心成立,主要成员包括gogo、杨紫光、大拿和石头等,开始具体筹划艺术展的各项事宜。2月14日,les+和爱知行、同语、爱白共同参与了支持同性婚姻提案的送花签名活动,这一次的活动除了街头送花之外,还征集了许多支持同性婚姻的签名。这些签名后来在同志中心进行了展览。3月3日,国家广播电影电视总局发出《广电总局关于重申电影审查标准的通知》,将有关同性恋的电影情节列为应删减修改的内容。作为对这一政策的回应,同语和les+决定在北京举办拉拉独立影展,放映中国本土制作的拉拉电影。4月5日影展在北京的画楼西畔酒吧开幕,两天的活动共六百多人参与。之后影展更是在上海、长沙、郑州、鞍山、成都等地巡回,并发展成为包括男女同性恋、双性恋和跨性别多元议题的中国酷儿影像巡回展。一个2008年3月成立、致力于推动酷儿文化的新小组——中国酷儿独立影像小组,也加入成为巡展的主办方。2008年10月第二届拉拉营开营,这次拉拉营在五个城市(北京、上海、成都、昆明和鞍山)分别同时进行,而les+小组承办了北京的拉拉营。


2008年,中国酷儿独立影像小组在鞍山的第一次巡展


由于杂志本身的不断发展和参与活动的增多,les+小组的负担越来越重,小组内部开始出现越来越多的分歧,核心成员sam和gogo之间的矛盾也不断增加。


sam:

去年我跟gogo产生了比较大的分歧,我都快忘了这事,我不知道,我觉得也是一个我自己的成长。在07年到08年,往好一方面讲,就是一个年轻人在自己有冲动的时候,特别希望能够去拓展自己的能力,去实现创造成果,从那来讲我觉得是一个,必然有一个内心的膨胀,这表现的就是,在表面能看到的就是,更多时候去领导,或者去听到都是我的声音。但其实创意人不是只有我一个,还有gogo,所以在这种情况下,必然会带来不平衡,所以当时,因为我这人后知后觉,所以我也没有想很多,因为我去拓展去了,然后但是我们有半年都不沟通的,我们靠我们后面的人帮我们沟通,就我有什么想法告诉一一,一一告诉雪飞,雪飞告诉gogo,但是这种状态肯定不是很好。


gogo:

去年确实有一段时间就是每个人都特别累,我记得有一次我们,那是多少期的时候,我们一大群人一块吃饭的时候,突然就吃完饭sam就跟我说想停几期不做,我当时特别特别生气,……我没有想过sam会放弃,我以为她永远不会放弃,我当时特别生气,我就走了。但是后来真的我发现sam说这话,不是那种小孩那种任性那样说的,其实每个人都特别累,每个人都面临很多疑问,很多思考,然后不停地拷问自己,不停摧残自己,而且你做这些未必有人看得到,你的那些痛苦思考别人未必知道,而且你的这种痛苦思考带给别人的意义也没那么大。有好长时间那样,我觉得还好,反正我给自己找到了一条出路,我不知道别人给没给自己找到出路。……我当时是一直觉得是我们两个沟通有问题,其实这话又说回来,说到《les+》背后的两个女人,其实《les+》从最开始都说是sam和我,我们两个做这个杂志。其实说句实在话,《les+》这本杂志背后的两个女人更重要,就是一一和雪飞,我跟sam在做这个杂志的时候有过喜与忧,到杂志第二年的时候,有过相当长的时间,我们俩在沟通上有特别大的问题,就是我知道这个原因大概的原因是因为我,我不太,我在沟通上确实是挺任性的一个人,然后而且从杂志的理念上可能两个人有一些争执,有时候挺长的一段时间我们之间的沟通就是要通过雪飞和一一去做工作。


这使我们不由得想起了2001年北京姐妹小组面临的似乎相似的困境,但是这一次的问题并没有导致les+小组的解散,而触发了小组的转型。2008年10月,拉拉营在北京开营,les+小组成员也为这次活动忙得焦头烂额。在这次拉拉营的活动中,来自台湾的资深社会活动家吴绍文听说了les+的困难,于是建议les+进行组织内部的重建,一方面从单一的组织结构中具体分出负责不同功能的部门来分担工作,另一方面建立一个委员会,以讨论投票的方式确定各项重大决策。拉拉营之后,les+小组采纳了吴绍文的建议,将以前单一的les+小组分为编辑、发行、财务、推广、广告这五个功能性部门,每个部门由一人负责。同时这五位负责人组成核心委员会,对les+的各项事务进行讨论决议。第一次核心委员会讨论决定由sam和大头轮流做杂志主编,减少了每期杂志主编的工作负担,同时《les+》从双月刊改为季刊。组织转型的效果是明显的。


sam:

这半年核心委员会是很有效的,她平衡了一个组织的一个领导力和,不管是发生还是什么好,至少更公平,然后各自都做了什么,或者各自应该做什么,各自都比较明确了,大家都很清楚自己的位置和分工,然后我们的决策都是共同来决策,还有一方面就是我和gogo我们两个人都在成长,每天都在调整和反省自己,所以不管是我们两个人的关系还是杂志遇到的分歧,我觉得到目前来说是解决了。

一一:

没有想到就真的是越来越好了。我觉得。因为很多事情就是组委会么,你必须先,不管任何事情我们都会现在习惯性地会发邮件,大家都知道,然后我们在邮件里进行讨论或者是MSN直接讨论,然后最后再做出一个决定。这样的话不管做什么决定都是大家的意见么,会有个投票的结果,就大家都很心平气和地去接受。就不像以前有什么事情就是,比方说其实我觉得之前很多的事就是sam、gogo她们俩就互相有时候就不发表意见了,就是我跟雪飞在那说来说去,后来我们定一个啥就那样了,就成这样了,因为她们俩就通常就是没意见,然后现在就好多了。


当然组织结构的变化对于组织内部关系的改变并不是一蹴而就的。从形式的改变到精神的培养,这其中必然有一个逐渐磨合的过程。大头就给我们讲了一个很有过程感的故事。


大头:

当时就是闲跟sam讲,有一个今年到洛杉矶同志中心去实习的机会,这个机会谁去,当时其实基本上也就是sam和gogo,但问题是谁去,然后大家都开始讨论谁去,你知道大家都是很好的朋友,sam和gogo,一一和雪飞也是很好的朋友,在这种情况下谁去都不好意思讲想去,就这种私下里讨论的这种氛围,那当然谁都想去,一一就说你不要去了让gogo去吧,因为gogo也这段时间状态也不是很好,还是让gogo去吧。gogo的女朋友雪飞就说让sam去吧, gogo不要去了,就变成这样的讨论。首先是因为她们的关系的原因,然后其次是因为我们不习惯一种,就是好我们都想去,但是我们都讲不出来,然后我们大家来判断,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方式都没有。我当时就,那天早上醒来以后,就是一一给我发短信说:大头你快看信箱吧,就是因为这个重要的一个事,现在也不知道怎么办,有点乱了,你这样让下去其实就是,实际上是事情又决定不下来,大家心里还有点别扭。然后我一看我也有点,哎呀,有意思,然后我当时也是花了一上午的时间来写这封信在邮件组,我觉得这样当然也很好,就是说一一和雪飞其实都是举贤避亲么,这是中国传统上的一种方式,但是我认为,如果以我现在这种方式是不行的,我觉得程序我认为应该是这样的,谁想去,比如说sam和gogo想去,那还有没有别人想去,都讲出来你想去的理由是什么,这很正常,你想去就是一次机会,告诉大家你想去的原因是什么,你去可以做什么,为这个组织能带来些什么东西,两个都讲,讲完之后我们大家来判断,谁去对这个组织更有意义,然后我们来投票,但是我们都不带成见,你觉得,我觉得当然首先我觉得,这个事情在组织结构的时候,其实按照一般的结构来说,就是这样,一一和雪飞,sam和gogo这种关系是应该稍微地处理一下的,但是在les+没有办法,因为我们就是这样来建立起来的,我们就是一个朋友的一个团体,然后她们也在这个位置不可或缺,所以,但是我们自己的心态要摆正,我们不能在这个事情里面不能变成一个情侣的关系,我说你们要在私下里要稍微地注意一下这点,而且你们不能在公事上也表决,在私事上也去影响别人,就比如一一或雪飞,你们不能在私底下,要不你们就在公事里表态,要不你们就在私底下,你们不可以这样,就是说既要在这个事情上表态,又要在私底下说:你不要去了,让gogo去;或你不要去,让sam去,你们不可以这样,然后我们是,我们已经是一个团队,我们是要为这个工作为这个组织,你就要想一下这个组织的未来,不能太多私人感情在里面。然后,对,就是,当时我还印象很深刻,gogo其实一开始是,她,她觉得这些都没有用,干嘛要做这样的讨论。但这封信发出去之后,包括一一,当时还有蛋挞,现在蛋挞也是我们核心委员会,她是市场推广的主要的人,然后,大家都很坦诚,都觉得这样很好,应该这样做,然后之后那天晚上,gogo给我发一条短信说,本来我觉得没意思,但是我回家以后把那邮件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我觉得特别感动,以后都要我们这样开诚布公的、不带偏见的讨论问题么。我觉得那次事情,确实让我有点,自己也很感动,最后大家都讲出来sam也讲gogo也讲,然后我们大家投票,讲我们为什么会觉得我们会选择谁,最后就是sam ,所以我觉得比较重要的一个人,一个事情我觉得对大家有改变。就当时我还之前见到何春蕤,台湾的一个女权运动和性权运动里一个特别重要的性别研究的一个学者,她当时就讲说:社会运动,什么是社会运动,社会运动不是提纲里,或者宣言,以及我们要达到一个什么样的目标,这不是,运动的,它最重要的是主体发生的改变。


组织内部结构调整之后,成为季刊的《les+》杂志继续顺利出刊,并在2009年再一次扩大版面,每期印量增加到近3000册。而在具体分工落实之后,杂志本身的工作得到了拓展。例如负责推广的成员认为他们在推广方面一直没有自己的一个主体,到处在别人的网站或者渠道里发帖,所以需要一个自己的主体性网站进行集中推广。该建议得到了核心委员会的认可,2009年4月les+网站正式建立。不仅如此,les+参与以及主办了更多和更多样的活动。2009年2月14日,les+参与了前门大街的同志拍婚纱照的活动,并对活动进行了跟踪报道。同年6月,les+利用她们在19个城市的代理店和QQ群,倡导并帮助当地社区在各地开展骄傲月(六月)的活动(例如在长沙的篮球赛,太原的百人签名以及在其他一些地方的放飞彩虹风筝的活动)。6月14日,由les+等北京同志小组联合主办的“别•性”中国首届多元性别艺术展在北京的宋庄开展。2009年下半年,les+开始筹备中国第一部公演的本土拉拉话剧《欢忧塔》。


话剧《欢忧塔》排练现场


当然,作为一次尝试,les+在转型之后,成员还是感觉到有一些需要解决的问题,例如有了好的框架之后该如何去运作,相关的制度和规范还没有制订,监督机制还没有建立,等等。但是总的来说,就现在的情况来看,les+的组织结构调整是一次收到了一定效果的转型。7年之前北京姐妹小组的解散并没有在les+的身上重演。这也许是姐妹小组的经历教育了后来的拉拉社区“民主”的重要意义,也许是得益于7年以来更多的与其他地区的交流。但是正如托克维尔所说,民主的精神是需要培养的。不断变化的外部条件使北京拉拉社区与拉拉小组必然在某个阶段面临转型的问题,但是转型也是困难的。我们收集了这样一些关于转型的思考、努力、尝试与成果,以作为后来同志的前车之鉴。


北京拉拉社区

口述史

总结

回顾北京拉拉社区的历史,我们看到了令人振奋的不断壮大的社区力量,不断丰富和多元化的社区活动,积累了一定经验与工作成果的社区小组和社团组织,以及在迅速变化的社会环境和不断发展的社区形势下,性少数人群所拥有的更多机遇和发展空间。然而另一方面,挑战仍然存在。2009年底,联合国大会通过伊拉克所提交的提案,决定将禁止性倾向歧视的条文从联合国公约中删除。中国政府对这一项提案投了赞成票。这里面可能牵扯到了更多的政治利益,但是这也意味着中国性少数人群为自身的平等所进行的抗争还要继续,继续努力让中国政府在任何条件下都不会为了任何的政治性目的牺牲性少数人群的平等权益,继续努力让同性恋在中国不再是“说不清楚的问题”。米兰昆德拉曾说“人们抵抗权势的斗争乃是记忆抵抗遗忘的斗争”,从这个意义上讲,也希望我们对于北京拉拉人群和拉拉社区的记忆和记述能够成为一种抵抗遗忘、争取权益的尝试和努力。




作者 / Asuka

编辑 / 艾琳


转载本文请注明出处

可点击“阅读原文

选读往期“北京拉拉社区口述史”


    阅读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