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拉拉社区口述史 | 独立与发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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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拉拉社区口述史

项目简介


同语于2009年2月开始策划北京拉拉社区发展口述史项目,同年6月正式启动,经过三年多的时间,共采访社区活跃人士38人,考察了9个民间小组和活动空间。从2016年9月开始,同语固定于每周三推送个人口述故事,这一次,我们将把目光转向北京拉拉社区从1990年代中期开始的二十余年间的发展,试图通过重要的事件、个人与时间点来拼接出北京拉拉社区、组织与运动发展的大致脉络。在接下来的三期推送中,我们将着重介绍1998-2003年间拉拉社区的独立与发展。今天的文章要带大家走进的是北京拉拉社区在90年代末互联网兴起与全球化背景下独立求发展的历程。


图片来源:dreamstime.com

北京拉拉社区历史发展脉络

1997年以前:同志社区的萌芽(点击可查看对应推送)

1998年至2003年:拉拉社区的独立与发展

2004年至2007年:拉拉社区的运动化与组织化

2008年之后:挑战与转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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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8年至2003年

拉拉社区的独立与发展

(上)


互联网与全球化


1997年10月,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公布的互联网发展调查报告显示,中国有62万互联网网民。也就是说,大约每2千人中有1人较频繁地使用互联网。相比于2009年3亿多的网民人数来讲,62万有些微不足道,但是互联网在中国大陆的出现与逐渐普及却对中国的同志人群以及同志社区和同志运动的发展产生了巨大的影响。一方面,国内的拉拉可以通过浏览大陆以外的同志网站或者BBS来获得相关的资讯——1998年台湾已经有了拉拉的BBS,同样以中文为母语的大陆拉拉也可以通过这些台湾的平台了解有关信息;另一方面,大陆的拉拉网民在互联网上的“流动性”聊天室上开始聚集,她们的人数虽然不多,但是其地域覆盖范围之广却远远超过了其他任何一种沟通工具。


凌:国内有聊天室。那个聊天室不是固定的,都是谁登上去之后现开的,没人了那个聊天室就关了。但是甭管谁开的,聊天室的名字后面都会打个括号写个L,大写的L。所以知道的人一看就知道那是拉拉的聊天室。L就是Lesbian,拉拉的意思。因为聊天室的列表很多嘛,那个时候都是随便开的,(打开列表)一看就能找到,可能同时也有几个聊天室吧,都带了一个这么L,然后你就可以进去看。那个时候,好像加上海外的国内的,估计加起来不到100人。那个时候刚开始有互联网,上网的还特别少,所以基本上上网的就是大学里头的老师或者是什么。一个省可能就一个人,有的省可能多的,像北京上海,多的可能有一些人,十几个人,二十个人,就大概是这样。那些人天天都在那里,都很熟。

而对于拉拉个人来说,互联网是打开了各种可能性的一扇窗户。也许这种比喻对于现在的大多数拉拉而言仍旧是恰当的。


凌:那个时候就是从蒙昧到知道。在上网之前,你可能就认为你是全世界唯一的一个(拉拉)。但是突然有了互联网,有了聊天室,有了一些台湾的网站,你的世界马上就打开了,就像打开了一扇窗。你知道还有人跟你是一样的,那么你的圈子就有了,也可以找女朋友了。对吧,你想,之前你没有任何资讯,你也不可能跟身边的人说,我是女同性恋。可能你连这个身份都不知道。你只知道你喜欢女孩,然后你也不敢跟谁说,也不敢去找女孩,你身边也看不到谁是这样的。没有酒吧,没有,什么都没有,茫茫人海当中也不可能去辨识。但是有了互联网,发现还有人跟我一样,那么我就可以找女朋友,可以和女孩子一起生活。这些可能性也就打开了。之前的生活可能就是反抗,反抗结婚什么的,但没有可能性。

图片来源于网络


实际上,互联网所带来的也是一种全球范围的连接。1997年,五位大陆留学生和移民在北美地区成立了一个小组,名叫“紫凤凰”,它是一个针对在北美的大陆女同性恋和双性恋的支持小组。这个小组的一个重要特点是它利用了逐渐成熟的信息技术,也就是通过邮件组和互联网的方式实现了拉拉之间超越地方性的联结。据当时作为紫凤凰发起人之一的闲回忆说:


闲:在97年、98年的时候,还是很少能够认识来自大陆的(拉拉)留学生,所以当时认识一个都可亲切了,……真的就像一家人似的,因为就有一个大家庭的感觉——就是你虽然不是血缘上的一家人,但是由于你的身份导致你的经历会相似,导致你们可能会有一种亲人感,这个在初期的时候特别明显。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紫凤凰小组通过其建立的邮件组进行联系、交流、互相支持以及话题讨论等活动。邮件组运行了好几年,不仅针对北美地区的大陆女同志,也面向世界其他地区(比如日本、欧洲)的女同志以及中国大陆的女同志。据闲回忆,邮件组曾经接到过来自一位中国大陆已婚拉拉的求助信。写信的拉拉是一名医生,她的丈夫无法忍受她的同性恋身份而打她乃至威胁要“闹到单位去”,因此她很希望通过邮件求助逃到国外“避难”。


图片来源:dreamstime.com


当虚拟连接到达世界的另一端之时,更为实质性的拉拉交流也走出了大陆,走到了香港。在华人同志史上,有一项会议始终占有一席之地,它就是华人同志交流大会。这一会议的缘起是台湾、香港和大陆两岸三地的运动人士,希望能促成华人地区的同志运动发展。1997年,第一届华人同志大会在香港举行,随后的1998年和1999年,第二届和第三届华人同志大会也继续在香港举行。


1998年8月香港的卢剑雄、周华山等人为了更多地了解大陆的情况,与北京的同志活跃分子联合,从而促使两岸三地在同志问题上的交流,在北京西山大觉寺召开了一次男女同志大会。参会人员来自大陆、香港、台湾以及北美,共40多人。为了避免警察的妨碍,会议并没有大张旗鼓,而是秘密进行。在这次大会上,各个地方的参会代表主要介绍了其所在地区的活动和情况。据石头回忆,台湾的代表介绍了同志消费,香港代表谈了一些同志权益的问题,而大陆的代表介绍了同志热线的建立和运行情况。对于这个首次在大陆举行的跨区域同志大会,与会的拉拉做了这样的回忆:


石头:男女同志大会我印象比较深的是有一个台湾的杨(立德),以前给张惠妹写歌词的,他也做摄影。他来讲了同志消费的一些东西。她们(台湾)已经在讲同志消费了,而我们这边同志都还不太见得到(人)呢,同志的权益更不用说了。大陆的介绍了一下我们的热线(北京同志热线)。我们在那住了好几天,会也很顺利,每一个人在里面都可以讲话,比较平等的交流吧。那是初级阶段,也还挺好玩的。可能香港的台湾的比较老练一点,他们要有经验一点。但是我们大陆毕竟人、资源挺多的。


香港学者周华山,曾在1998年组织了男女同志大会


女同志大会


也许是受了男女同志大会的启发,8月的大会结束之后,参加会议的拉拉认为应该专门开一个拉拉的会议。经过两个多月的筹备,1998年10月,女同志大会在北京举行。会议的召开涉及联络、组织、募款和联系场地等多个环节的准备工作。首先是联络参会的人员这项“艰巨”的外联任务,而负责联络的人,正是李京。她利用之前通过邮政通信和走访等途径所建立起来的“笔友”网络,总共联络到了遍布于天津、贵州、哈尔滨、大连等全国各地的四十多名女同志前来北京参加会议。当然,除了大陆的女同志外,会议也邀请了当时比较知名的一些女权主义者,以及来自美国、澳洲、台湾和香港等地区的相关人士参加。而大会的整个筹备工作实际上是由六个人共同负责的。据何小培回忆,在开完了八月份的男女同志大会以后,大家就商量女同志也应该自己开一个会:


何小培:我说那就开吧,然后就到了我家,我们就一块商量,可能三个人、四个人到我们家商量。商量以后,我说,要是开的话,那就讨论什么主题,然后邀请什么人。我说得有人负责啊,然后就叫所有人到我们家来,选六个委员。然后就来了,真来了,那次来了十几个人,后来真选了六个委员。然后我们确定了三个主题。好像是我们三个人先想,假如我们开会,想出什么样的结果。比如说,她们说想办个杂志,我说好,两个人就负责这个主题,办杂志文化。还有一个人说想办热线,然后我说好,热线又是一个主题。然后还有人说想做一个网络,我说那这又是一个主题。开会的时候那六个人,每两个人负责一个主题。我们主要讨论这三个主题。最后会议的结果是要这三件事有人负责做下去,然后我们会上说,要讨论这三件事是怎么做、谁去做。……然后,这个会完了,真的有了热线,真的有了杂志。

1998年的女同志大会 男同志阿平(面对镜头一排左二)在分享同志热线

(石头供图)


女同志大会的场地,选在一间开在北大南门附近的半地下的小酒吧里,这个酒吧在当时颇有些名气,名叫“潜水艇”。室内也是按照一艘船的样子做的布置。酒吧是由石头联系的,因为酒吧老板是石头的一对异性恋朋友。正是在这个小小的船吧里,女同大会“启航”了,而且一开就是三天,涉及议题的范围也远远超出了当初筹备会议上所确定的那三项主题。石头至今还保留着那次会议的日程单,她告诉我们:


石头:十月二号,上午个人介绍,有刘伯红、葛友利。还有女同志的经验分享——作为女同志你对自己的认识和你是如何做到自我认同的。还有分享你的同性恋经验、失恋和性经验。如果你是已婚的女同志,就讲已婚的女同志生活。然后,你是否考虑过与GAY一起生活——形式婚姻,那时候就开始搞这个。你是如何面对男性追求者的。还有讲双性爱的:你是否接受男性的爱。还有讲到你的家庭……好像那些话题现在也还有,包括的可多了,那么多内容……我还跑到刘伯红那儿把这些都打印出来,每个人还发一个提纲出来。

作为一次会议,资金来源自然也是个问题。据石头说,她印象中似乎一直是李京等人来负责会议资金的申请和管理事项。而何小培的叙述却提供了更为生动的会议募款的细节:


何小培:在联系参会人员之前,我说需要钱的话我们做一个大party,然后我们真做了一个特别大的party。是我找的地儿。……那时候我要出国,是挺长时间的事……所以那时候我把我家里东西都打包,那个都包的特别好看,然后就卖这些东西。谁都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我让所有志愿者都来包(装东西),包完之后可能就十块钱一个嘛,二十块钱一个CD。然后她们都特懒,把五个CD放在一块儿了,才卖十块钱,我说你别啊,一个一个包好好卖钱啊。后来什么都卖光了。还有一个什么东西,卖了三百块钱——不是,可能一百块钱卖了,我忘了,特破的东西,但是你包的特好看,人家都买了。最后没得卖了,她们还说卖我,把我还卖了三百块钱。(访谈员:怎么把你……卖了?)我就穿着衣服在上面走来走去,说谁买?然后就有个女的买,就把我卖了,三百块钱。然后可能那次赚了五千块钱。我说这个钱给李京。我说外地来开会的人需要钱的,用这个钱,开会租场地什么也需要钱。然后挺好的,因为这个钱是大家一块儿挣的,谁都有权说这钱怎么用。后来李京说一分钱都没花,外地的人都来了,来开会都觉得特高兴,不要钱,她说没花那个钱,但就是因为是这么挣的钱么,大家伙一块儿挣的,大家都来说该怎么花,挺好的,因为是一个社区活动么。那时候都不是特正式,但是搞得都特别热闹,谁都不是为了钱。

1998年的女同志大会(石头供图)


作者 / Asuka

编辑 / 艾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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