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史 | 章义:用纯真的心善待多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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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本文为同语《北京拉拉社区发展口述史·个人故事》系列的第18篇文章(本文访谈于2011年6月)。同语公众号于每周三推出一篇口述史中的个人故事,希望通过重要的事件与个体,呈现出拉拉运动的发展样貌,敬请关注与期待。


章义东单公园的北漂青年之一,90年代中期北京同志派对的活跃参与者,曾是"上下线"前期酒吧合作者之一。2003年《时尚君子》杂志男同志长城裸照模特。2009年前门婚纱照活动男同志模特。章义不把自己定义成运动家,而是积极的参与者。他见证了北京从90年代初到如今各种各样的同志文化——公园据点、酒吧派对、街头行动,更理解"不同的东西"并存的意义。


“希望更多的朋友出来”

我1993年刚到(北京),在地铁里看到那份报纸(注:指《北京青年报》报道东单公园),偷偷看完扔了。当时我觉得他们和我没关系,只是还会想起我那个男同学,那个时候我老家还有女朋友,我打算过一段时间把那个男同学忘了,然后回家和我女朋友结婚。但是过了一年,那年秋天我还是突然很想去东单公园看一看。找到那个地方以后发现还真的能一眼看得出来,就是那种感觉。


1995年在东单公园认识一位朋友,三天后他回沈阳,之后就去美国留学了,我们通过书信交流了一年左右。在96年秋东,在三里屯的half and half酒吧,认识了他,算是我的伴侣吧,他是美籍华人,叫他j。通过他,应该是1997年吧,秋天左右,认识苏茜他们。这一帮朋友经常在一个酒吧,在北京音乐厅的后面,叫“柠檬树”。这个酒吧老板姓陈,我们都叫他老陈,老板是gay,他是律师、他男友是一位小男孩儿。我们就是让大家每个周六下午在那里聚会。一二十人,二三十人,慢慢的人就多了,就开始讨论在中国的同性恋问题,这些朋友来自北京周边的城市,也有比较远的来自湖南和广州。大多数人不敢出柜,各种各样压力,我们大家就是去讨论怎么样去帮助他们。他们也经常让我讲,我就跟他们讲各种自己经历过的事情,包括我94年确定我自己是男同的时候给我姐打电话,我说我变了,她说你怎么变了,我说我喜欢男孩,我姐听了半天也没太懂,就说这事我们也不懂,反正你自己注意点儿(笑)。


我的朋友j和苏茜是在half and half(注:酒吧名称),出去玩认识的,(那是)最早的一个同志酒吧,在三里屯那边。然后他们那一帮老外就会有各种Party,有的是在家里,使馆区那边,找地方做不同的聚会,希望更多的朋友出来。就是我朋友j、苏茜、那个美国朋友m还有非洲朋友f,好像是刚果的,这四个人经常举行家庭Party,(去的)中国人也很多。


那个时候出来的人还是比较多的,四五十人,有的家比较大的就一百来人。每次我们会提前做好卡片、纸条这些东西,然后提早两三个星期到酒吧,柠檬树,或者朋友的聚会去发。没有写(同志),也不用暗语,就写下周几什么时候,在谁家有个什么聚会,地点,然后电话,大家都知道的。去酒吧发纸条也是认识你才会给你这个纸条。(钱)都是自己出,谁邀请谁来准备,比如去苏茜家,苏茜会准备好一切吃的玩的,就告诉我们什么时候去就行了。


东单公园(来源:中国广播网)


我是2001年7月份,和几个朋友合作(做酒吧),上下线ON-OFF(注:酒吧名称)。客人来了可以免费上网,01年能上网的还不多,原来老板装修风格是西餐厅,环境算是比较优雅的。在这之前,是金星开的酒吧,那时候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去过金星的酒吧,叫“半梦”。当时,有朋友告诉我说金星是由男孩变女孩时,我很吃惊很好奇,从外表上看,金星极其有女人魅力,特别是在跳舞的时候,说话声音还是能听出来偏向男声。之后,通过一位朋友,去看过金星在儿童剧场的现代舞演出,这也是我第一次看现代舞,对于我这个从山沟里出来的孩子,感觉就像刘姥姥进大观园。虽然是第一次看现代舞,但,金星舞蹈的感染力很强,我是看流泪了,金星是位有灵魂的女人。


其实上下线做起来之后我只呆了一年多一点。之后就是别的朋友继续做了,可能做到2004年或者2005年,反正2002年之后到2005年可能换了好几拨人,但都是做这个gay吧的。


那时候网上报道说北大是(大陆)第一次放映(《蓝宇》),实际上我们这里放映完之后隔天才去的北大。也是通过我的合伙人,他的朋友在负责出版这个电影,所以他能够拿到最早的光盘。我没有考虑到(有警察来)这个问题,因为我们那时候的合作,只是给他租金,关于与派出所交流的问题主要是店主。他知道我们经营的同志主题,但是他很放心,从来不过问。


那个时候我受我朋友j影响比较大,就觉得一个人很多东西本来就是很自然的东西,不能因为一个国家这种所谓的伪道德压制自己一种纯真的东西,所以明白以后,就像我第一次明白自己是gay,就很坦然地接受,我没有问题,就是喜欢的是同性而已。包括这个风险也是,我当时没有更多地了解中国更多的一些政治问题,我办party就是为了更多的大家的交流,帮助大家。


电影《蓝宇》(2001)海报


“我只是一个参与者”

2002年初,北京《文明画报》,出了第一本创刊,封面就是同性恋,整本就谈论中国的同性恋。通过我、石头、崔子恩我们三个人给他充实里头很多内容,给他们介绍gay和拉拉,(报道得)非常正面,男女都有。主要是中国那段时间的同志文化。从找我到出刊大概有三个月。这是一个正规杂志,它第二期的封面就是关于刘晓庆的了,之后的第二期、第三期它都会在后面留一个版块继续讨论同志话题。我去过他们的杂志社,每一篇稿子都会再查看下。


(《文明画报》)有一位女编辑,她很想亲自了解下现实生活中的同志朋友,方便她写稿,为了她,在家里开了一个小型party,来了十几位朋友,其中除了我个头小点,还有一位朋友比我个头还小点,其他朋友都比我们要高些。这位女编辑来参加后,写出的文章里就是很明显的发自内心的那种抵触,现实和她写的根本就不一样,(比如)在她的文章里写的是参加同志party的人都比较瘦小。那我就完全不同意,后来我说要么这篇就不放,要么就写事实,就改,后来他们改了。


(刊登后)全国各地的朋友都会打电话给他们编辑部,想了解更多,想了解我们这些人。


然后就是在2003年春和一位摄影爱好的朋友,去野长城拍了一组人体照片,那个时候我常去爬野长城。通过他告诉我说有一本《时尚君子》杂志,是做同志的,可不可以把照片放在他们的杂志上,我说你觉得可以就可以。之后我还在这杂志社上过班,负责其中一小块栏目的内容。在那工作后才知道这本杂志就是《文明画报》转给他们的,改名叫《时尚君子》。就做了一期,第二期我就不筹备了,接触后才明白他们根本不是想为同志做事情,而是想拿同志这个话题来赚钱。他们用我这个资源,写东西、要资料,但又不尊重原则。说好采访完要把稿子发给采访对象核对,但是他为了赶时间为了杂志快点出,也不经过我同意就把杂志出了,这不是害人么。那期杂志我还保留了。圈里人都说是一本同志杂志,但是同志真正想看到的东西不多。


章义(2003年摄,图片来源:《点》杂志2009年第9期)


09年情人节前门那个(婚纱照)。是赵柯打电话问我是否有时间在2月14日可以去参加他们发起的这个同志婚纱拍照活动,我说可以。当时我也想了,这样的活动本来也不会有很多人愿意出镜,反正我也不是第一回出镜,一回两回都无所谓了。我想他们也不好找人,所以我也没想太多就答应了。(拍照)是一对一对拍的,这对拍完拍那对,也没注意她们两个,只注意到我们自己,紧张的感觉像个明星一样。我觉得有趣的是,我们送花给路人并说:祝您情人节快乐,希望您支持同性恋婚姻。大多数人都是很友善地就接受了花并说支持,然后告诉他们这些同性婚姻(的事),他们就都说支持支持。有趣的是有一位路人,是闲还是谁问他,如果你的孩子是同性恋你接受吗?他说这个我不接受(笑)。


同志运动好像说得有点大,都是和朋友们一起做的,我只是一个参与者,就帮着发布信息,就做这些事情比较多一点。


2009年 章义(右)在北京前门的同性恋拍婚纱照行动上


“特别想过去告诉她们”

(来北京之前)没想过(女同性恋)这个问题,根本没想过会出现在我的生活中。1997年左右吧,和我住一个院的女孩,她住在我隔壁一间,快有一年左右了,她一直都有男朋友。


有一天我记得应该是周末吧,她和男友俩人一直关着门。等我从菜市场买菜回来她朋友已经走了,她在水龙头那低着头洗东西,感觉就是情绪很低落,然后我就随意问她,你朋友走啦,她说,啊。然后我就说你一个人我也一个人,要不一起到我家吃饭吧,她说好啊。东北女孩,过来一坐,感觉挺豪爽的,就说想喝酒,我就说我去买。然后我去买了两瓶啤酒,倒了一杯,她一口就喝完了(笑)。然后第二句话就是问我: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我就说了我喜欢男孩。她就说,我就说嘛,是不是经常来的那个。我说是。然后就这样聊开了。


她说她觉得自己可能喜欢女孩,问我身边有没有女孩。我说可能有吧,然后就是为了她找女孩,我就问了身边的朋友,问有没有女孩。朋友就说有啊,苏茜不就是女孩吗?大概是一周左右了,我的朋友告诉我说,一个澳大利亚的女孩她们晚上有个party,可以问问我邻居愿不愿意去参加。后来她说愿意去,我就带她过去参加她们的私人party。然后这个女孩就在那个party上认识了她第一个女朋友。第二天就带回来一个女孩,速度可快了(笑)。还是在清华上学的一个,看着挺像T的一女孩。


苏茜说如果有认识的拉拉就介绍给她们,她们拉拉人员少,如果我遇到感觉像拉拉的我会去注意。一次,我们几个朋友在三里屯的一家酒吧内,发现旁边桌的两位女孩,一位就是比较T一点儿,一位比较P一点儿,那个感觉,我们三个人都觉得应该是拉拉,朋友们让我过去确认。我就说,你好,我可以坐下来跟你们说两句话吗?她们就说可以呀。我说那边的两位是我的好朋友,我们都是同性恋,然后我们特别好奇觉得你们两位也应该是。然后她们俩就说,啊,是吗,她们俩就笑,她们就说她们不是(笑),她们还在上大学呢,还没毕业。之后我的那两个朋友就说要不要过来一起聊啊,她们就说好啊。最后我们等的另一个朋友也到了,大家就一起去了gay吧。从那天开始我们每个party都会邀请她们两过来参加。


还有一次在王府井,有那么三四个女孩,就在外文书店,正好是我进去,她们出来,是两对儿,拉着手,“老公”、“老婆”的叫,我就想这该不会是拉拉吧。我一直想说(请她们来派对),就一直往前走,跟到车站看着她们上车也没好意思说(笑),就看着她们走了。另外一次,可能也97、98年,是在公交车上,是两个女孩,胆子还挺大的,还偷偷接吻,我当时就特别想过去告诉她们我也是。


那时候(判断拉拉)主要是亲眼看到她们亲密的行为或听到她们说了什么以后会觉得是。不过现在鉴定力可能会高一些,我觉得好像与一种内心的东西还是会有关系。


2009年 北京前门的同性恋拍婚纱照行动


“女同做事可能会比男同坚持一些”

(在柠檬树)男同会比女同多些。给我印象比较深的是有两个拉,对自己认同压力比较大的,穿着男性的服装,特别特别T。有一位就是觉得自己是男人,还想变性。不管做男人还是做女人都是她自己自由的问题。


在使馆区那边开家庭party时,也是那时候认识苏茜和小培的。她们(两位)都会一起来参加活动,会有很亲密的举动。然后我去苏茜家,她们应该是在一起的,因为她家里有很多照片,卧室、厕所、厨房都有很多,她们两个的加其他朋友的照片。那个文字可逗了,我记得苏茜在厕所里写的,大概意思啊,她说小培是她每天要喝的咖啡,小培给她写的就是苏茜是她每天都要用的卫生纸,我觉得特别逗。这种形式的照片、文字,我觉得特别有趣,特别可爱。生活特别有情调。


我们做酒吧上下线(注:酒吧名)时,刚开始女同少,后来做了几个月以后女同越来越多了。没有包场,主要还是周五周六来,原来我们也没有刻意去召集女同志。她们应该好多都是相互约的,因为那时候没有别的地方,每周末多的时候也会有几十人到一百人的拉拉。打架的基本都是拉拉,上去一巴掌,打得挺厉害的,那时候没有gay打架的。我觉得年龄层方面,男同一般都是比较成熟些,25岁以上,反正小孩儿少一些,女同可能年龄会小一点。周末是收门票的,(对男女收费)没有不同,男同志会消费多一点,女同志会少一点。那时候大概百分之八十男同,百分之二十女同吧。


来我们酒吧的有一位叫乔乔,后来她组织拉拉到她们自己专门的酒吧去了(开了枫吧),把女同都带走了。我去过她们的酒吧,跟一位女孩去看了一次。她们那边就是小一些,那个环境够用了。挺好的,女同有了自己的空间,又多了一个同志文化的地方。


(参加艾滋培训期间)通过石头也认识几位女孩子,但是没有来往。还有,也就是通过闲她们。我记得第一次见到闲是在民族大学,民族大学西面有一个宾馆的会议室。我参加了一个来自澳大利亚教授的讲座,我记得是谈论同志的基因,就是说遗传性,说舅舅传给外甥的几率是比较高的。闲最后也发言了,当时我看着闲就觉得,哎呀这要是个男孩该多好啊(笑),闲看着特别清爽的感觉。那是第一次见到她。后来我记得(我)还参加过一次拉拉的沙龙,安可的,就在工体南门乔乔做的烟斗酒吧,石头她们也参加了。


(09年哥本哈根同志运动会)闲,还有一个女孩,澳门的,叫Eva,她们还有les+的gogo,还有sam。男同还有崔子恩,范坡坡……还是男同比较多。(男同是)身体优先的,就体现得娱乐性更强一些。(女同)就是每个话题、议题啊去参加、去讨论,反正我感觉就是女权主义者,有一种使命感。我看女同关于这个运动会,除了运动会以外还有各种少数群体的各种议题,(我)也去参加了她们的一些讨论,我觉得她们做这个特别积极。男同主要是以运动为主,但有些(讨论会)也去了,比如闲的,还有sam,崔子恩,他们共同的讨论会。


2009年哥本哈根同志运动会上的中国代表队


我觉得女同做事可能会比男同坚持一些,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反正就是一种感觉。最近几年我也很少参加(活动)了,从2004年2005年到现在都参加的少了。


我们gay的活动更多的是组织这种party(1997年—2002年),让大家玩得更开心,男同的活动我会参加一些游泳、打球;文化的会比较少一些。我觉得(像拉拉沙龙这种)活动内容体现多些的是压力问题,还是有很多人有压力的。(男同)也是需要(这种活动)的。1997年的时候我认识的那帮朋友做过这样的沙龙,他们大部分人出国了。


男同做关于艾滋病的多一些,我对这个了解不多,我听朋友说,反正就是某些做艾滋病的民间机构也会因为资金的问题在争。可能也是艾滋病这个问题国家现在讨论了,所以做起来容易一些,然后通过艾滋病,间接地讨论一些别的议题,同性恋的议题,会更方便一些。我觉得(男女同志)大家都在一起玩挺好的,大家都一样,很自然吧,我觉得应该更密切一些。做的事情毕竟都是公益的,不同的阶段大家有不同的生活状态。(酒吧的分合),从我的角度都随意。你想必须有不同的东西存在,包括男同酒吧也应该有不同的这种需求的酒吧,谁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我觉得就是北京同志中心,还有点杂志,还有les+,同语还有爱白,在中国这几年做得比较好。现在的这些就已经不错了,以后再继续发展。


2009年 章义(左)在北京前门的同性恋拍婚纱照行动上


本文访谈于2011年6月

文中部分图片来源于受访者

封面图中左边人物为受访者

典典 / 整理 

柯晓、典典 / 访谈

艾琳 /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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